Chaper1：絕情

迷迷糊糊醒來，窗外北風呼呼的刮著，吹得紙糊的窗戶嘩嘩作響。又是一個討人厭的陰雨天！

頭痛欲裂，想是昨晚的桂花釀後勁厲害，向來睡眠極淺的洛瑤，昨晚也是昏昏沈沈睡了一整夜，什麽時候開始落的雨都不知曉。

被褥有點滑落到地上，光著的手臂露在外面，傳來陣陣寒意。姑蘇的天竟是這般，昨日裏還是秋高氣爽，晴空萬裏，蔚藍藍一片，一片白雲朵兒都不曾尋見。今天便是這般狂風暴雨！很是討人厭！

洛瑤用腳勾住被褥，用力一擡，把被褥拉回了床上。洛瑤想：這天倒與有些人的秉性是差不多的。這樣朝三暮四，陰晴不定的人，她見的可多了！範蕭天就是其中的一個。

左手腕上的玉鐲，貼在皮膚上，有點涼。咦？怎麽瞧著有點油跡！

玉本冰清玉潔之物，豈能玷汙，想到這裏便覺著心中不爽，怒從中來！

再也睡不著了，爬起身，夠著純白色輕紗床簾上的銀色雕花銅鈴，用勁一拉。“叮鈴鈴，叮鈴鈴...”，整串銅鈴響起。

鈴聲的餘音尚在耳邊繚繞，木質的門已被打開，傳來吱嘎的聲音。緊接著是水煙快速的腳步聲。她就一直候在門邊兒等著洛瑤醒來。

“瑤姐......”細細的柔柔的聲音，伸手幫她拉開床簾。

“準備熱水，我要沐浴。”洛瑤的語氣大概很平淡，平淡到水煙並沒有察覺出她的不快。

“這是早上，昨兒夜裏不是已經沐浴過嗎？”水煙反駁道，洛瑤總是這種性情，想一出是一出！

顯然洛瑤平時對她們太寬容了，這小蹄子竟開始反駁起她來！過了會，估計聽她不再吱聲，知道倔脾氣上來了，又生氣了！這才急忙退出去，招呼門外侯著的侍女準備沐浴用品來。

不到半柱香的工夫，洛瑤已在一米寬的圓木桶裏享受熱水浸泡帶來的舒適感，水面上漂滿了梅花的花瓣兒，花的香氣在熱水的蒸發下，洇散開來，身心俱暢！

“只見過用玫瑰花兒泡澡的，沒見過用梅花兒泡的，整個姑蘇城，約摸著你是那獨獨的一個！”水煙一邊替她洗頭發，一邊嘮叨著。“昨晚剛沐浴過，早起又是這麽著捉弄人家！這般任性！”

看來洛瑤是真的不會發火，這小蹄子被她完全慣壞了，竟然數落起她來！唉......算了，不與她計較！

“昨晚沐浴完，不是去了趟李府嗎？他家那肥頭大耳的李公子，唉！讓我著實惡心！”洛瑤往身上淋了點水，勝雪的肌膚在熱水滋潤下，泛起紅暈。

擦把臉，醒醒腦，停頓了下，繼續說道：“剛剛醒來，瞧見著鐲子上的油跡，就讓我想起昨天，他的肥爪抓住我手臂的情景，咦！！！臭烘烘的油嘴甚至還親了我的手背，到現在都覺得能聞到那股子酒肉臭味，你說，要不要洗？”

說著，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，然後擡起右手讓水煙聞。

“就你矯情！”水煙雖為侍女，卻與她情同姐妹，一點都不怕她。

“大膽，找死！”說著便把浴盆裏的水往她身上淋去。“還說不說我，說不說我！哼！不求饒淋死你個臭丫頭！”

“瑤姐......好瑤姐......我錯了，我錯了行不？”洛瑤見她剛剛梳好的發髻，左躲右躲已經淩亂，松下來的發絲有一小撮被淋的已經趴了下來，貼在臉上，因為躲藏幅度大，白皙的臉上泛起了潮紅。

“下次還敢駁我話了嗎？”洛瑤假裝面露慍色。

“再也不能了！惹你生氣，害我自己！你瞧，我這一早上全白忙活了。你看這一地的水！”

“嘿嘿……那就是你的事情了！怕你閑著，給你增添點活計。來！我好了，伺候穿衣。”說罷，兩手伸開，只等水煙來。

“你呀，我上輩子真的是欠你什麽了，把你慣得這般懶！”水煙嗔怪道。

“或許，是我上輩子積了什麽福氣！”洛瑤一臉嘚瑟。她是懶散的，但確實是被慣出來的，被範蕭天寵慣了，現在離了他竟也改不了！

都說，從富貴往貧窮走，難過！感情何嘗不是如此！習慣被一個人寵溺，很是容易，一旦失去，也不是那麽容易走出來的，或者相比金錢，情路更是難走！

天有些涼，青色細花紗裙顯然不敵外面的寒氣。算了，再套件深綠色輕絲罩衣吧，總算暖和一點了。

“茉莉花茶。”水煙一邊說，一邊遞過來洛瑤鐘愛的純白瓷茶杯。

走到外間，剛懶散的往紅木貴妃榻上靠穩，便見小廝莫奇從門外往屋內探了探腦袋。

“進來吧，別躲著了！”她潤了潤嗓子說道。

“瑤姐，將軍府又送來了這一季的例錢，這次較上次，足足多了三成！”莫奇一邊說，一邊用右手誇張的比劃，“瑤姐......這次是黃金一萬兩！敢情將軍最近是越發得勢了！”

他應該是求仁得仁吧，出手這麽大方，想來過得是很順心了。

“知道了。”洛瑤漫不經心的撫摸著白瓷杯，杯底的雕刻真心好看，一顆顆相思豆，意境很美，也符合她的心境，粒粒紅豆訴無盡相思。

這是她從範將軍府帶出來的東西，她剛搬進範府別院時他送給她的。可如今，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！

“送黃金的小鏢頭還在外面侯著......瑤姐......”，見她興致不高，莫奇的聲音愈來愈低，眼珠子也從她身上低垂落到地面上。

“讓他回去覆命說，就說我講的，已收到。”依舊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。

“這般簡單！瑤姐，會不會顯得太無情？”莫奇低聲詢問。

無情？？？好笑，無情的是他！不是她！

是他不要她的，不是她先舍棄了他！

如今，他的駙馬爺坐穩了，還想背著公主來她這裏偷腥，不要說萬貫財富， 十萬貫，百萬貫也休想換回她的回心轉意！況且，他還沒有這個心思。他的心思，應該都在他的大好前程和那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上，拿錢財敷衍她，什麽意思！

要知道，有些情一旦選擇放手，那便是永遠！

Chaper2：重生

思緒回到兩年前與他決絕的那天晚上。

記得很清晰，那年的中秋佳節，八月十五那天的月亮並不是很圓，反倒是在十六晚上，又圓又亮。照得她的睡房裏，一室的冷冷清輝。

那日正好是將軍府範老將軍七十大壽，人生七十古來稀。這可是將軍府的頭等重要事情，京城裏的達官顯貴，皇親國戚，都趁著這時候來送禮討好，黑壓壓的人，滿滿的坐了三十桌左右，那場面真心熱鬧！

洛瑤作為府裏的首席舞妓，獻了整整十餘支舞。一晚跳下來，已是精疲力盡，渾身酸痛。好不容易散席後，跑到房間，徑直到床榻上歪著，想稍微休息片刻，誰知這一趴便沈沈睡去很是酣甜！

一覺醒來，只看到他，範老將軍的獨子，範蕭天，獨自坐在她床榻右側的紅木椅上，怔怔的望著她。他什麽時候進來的，她都不知曉，這覺睡得太沈了，一點都沒察覺！

她睡的有點迷離，打著哈欠，惺忪著眼問他：“將軍，你怎麽來了？獨坐涼，傷身！要不嫌棄，就來我床褥裏捂會兒，這裏暖和，來！”說著，往裏挪挪，給他讓地兒。

範蕭天待她極好，很是喜歡她。但是礙著她舞妓的身份，恐自己提議要娶她為妻，老爺夫人會震怒連累她，趕她出府。所以總想著要有個萬全之策，故至今還沒有把她納入房內人。

她這樣說，要是往常，他又要講她誘惑他了。可今日甚是反常！一動不動！

還不見他起身，洛瑤只得下床來，這個人，都被封為驃騎將軍了，還是這般孩子氣！

莫不是她睡相太差，又把被子踢扔到床下，氣她沒有大家閨秀形象？閨房之內，沒有其他人看見，無傷大雅，應該不算大事吧！

用眼睛瞟他，對她的撒嬌無動於衷。好吧，洛瑤認錯了，她自幼在青樓長大，將軍府的那些規矩確實不知。放蕩不羈慣了，要改也著實不易。

這樣想著，便向他跟前來，跪坐下，頭伏到他的膝蓋上，她的頭發真長，拖到他的腳邊。她看到自己的發梢，有點發黃。

她溫馴極了，像只小貓咪。

她知道，只要她這般示好，他那舞槍弄劍的大手便會來撫摸她這一頭的秀發。她閉上眼睛等待著，本就瞌睡，等得都快睡著了，還是一直沒等到。

咦，怎麽回事？她睜開眼，望向他，他的眼眸深不見底。

過了許久，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，緩緩說道：“洛瑤，我送你離開長安吧？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洛瑤徹底醒了，驚跳起來。赤著的腳貼著地面，一陣陣涼意從腳上蔓延到腿上，然後波及全身，她感覺自己在發抖，不知是因為冷，還是因為激動。

“我要迎娶公主，今日朝堂上，皇帝把他最寵的小女兒芙蕖公主賜婚給了我......”。他說著說著，頭就低了下來，這句話，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。

“所以呢……所以，你就舍棄了我？要迎娶你的公主？你不是說不日後就會娶我為妻的嗎？”洛瑤的聲音很低，但在半夜聽起來，格外清晰。
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洛瑤。她是公主，我不能抗旨不尊。皇帝金口玉言，我……我違背不得！而且，我自有打算！”範蕭天的聲音很低，但是洛瑤聽得出來，他已經做好了決定。

“將軍...你是不是還是在意洛瑤舞妓的身份？這兩年我已經盡力改了，你看我......我看了你看的書，我都知道《孫子兵法》了！”洛瑤急切的抓住他的胳膊。

“而且我還在練習寫字，我現在的小楷寫得可好了，你前天還誇我的不是嗎？還有，將軍府的那些規矩我也學得差不多了，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......將軍這些還不夠嗎？”洛瑤的聲音已經沙啞。

“瑤瑤，瑤瑤，對不起......”洛瑤有些懷疑，以為她聽錯了，他的聲音竟然帶了點哭腔。

真的是千年鐵樹開了花！他堂堂一個驃騎大將軍，竟會為了她哭泣。

“不要說對不起，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什麽用，我們的那些海誓山盟呢？說好的海枯石爛呢？計劃好的舉案齊眉呢？將軍，你全都不要了嗎？”她知道她有點沒有骨氣，低三下四了。

“瑤瑤，有的事情你不明白。”範蕭天想，她不會明白他的那些家國抱負，之前沒有機會，現在升為駙馬，他將有更多的發言權，為了心中的理想，他不能舍棄。

“你的那些家國大道理我是不明白，可我明白你曾許我了一世安寧？原來那些都是騙人的！”

洛瑤跑到床邊，奮力的抱起被子，枕頭往他身上扔去。她親手繡的鴛鴦枕頭躺在地上，諷刺的看著她，傷了她的眼睛，這原本是她想留著他迎娶她之時用的。

“世人都說舞妓無情，無情的原來是你範大將軍！我本以為，此生可有托付，遇見你是我至高的榮幸！結果到頭來一場空，舞妓終歸是舞妓，微如草蟻。”

“對不起，瑤瑤，我負了你！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，我不是我自己，我還有我身後的整個範家。除了家，我還有我想要的東西。”

“好，其他都是不可舍棄的，唯獨我......你們範府，家大業大，竟容不下我區區一個女子。”她感覺，自己不爭氣的落淚了。

哽咽著......繼續說道：“我明白了，我終究不過是你們眼裏的一個舞妓而已，既然如此，分道揚鑣倒是對雙方都不錯的選擇。你娶你的公主，我嫁我的平頭百姓。”

那會，洛瑤想自己肯定是面目可憎的，像菜市場邊討價還價的潑婦。但，誰又能在這種時候，還能保持體面呢？她肯定是做不到的！

“我會極力在金錢上滿足你，瑤瑤。還有，你等我，終有一天我會再找你！”

“不必了，承諾都是過眼雲煙，前一個承諾都沒法守住，後一個承諾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。給我十萬兩黃金吧。”這時談到金錢，似乎很是撕了臉面，但，終歸要好好活著，而活著，不能沒有銀兩支撐。

“行。”

答應的這般爽快，她真後悔沒有多要一點，讓他感覺心疼一下。

“那我明日便動身離開，給我準備馬車。”既是決裂，那便不再拖泥帶水，藕斷絲連的，讓人瞧不起。

“你不必這麽著急。瑤瑤。”範蕭天看她這樣，很是不忍心。

“不要再叫我瑤瑤！”她冷笑道：“不著急，等著我看你高頭大馬迎娶你的公主嗎？還是等我看你們洞房花燭？第二天早上，再幫你們收落了紅的喜帕？範蕭天，範大將軍，我還不至於留下來自取其辱！”

“瑤瑤，能不能不要這麽決絕！”範蕭天走近一步，想要拉住她。

可笑！無情的！絕情的是他！範蕭天！

怎麽倒變成了她的決絕了呢？

“您出去吧，在我這裏恐會玷汙了您高貴的鞋底！”

“瑤瑤......”

“滾......”若不是今天，她從來不知道，她可以這般膽大妄為，這般吼他而無所顧忌。

***

離開範府，出了京城。洛瑤有點漫無目的，擁有著巨額遣散費，她要去哪裏安身立命呢？

想起來，小時候聽春風樓的姑娘們說，她是被養母洛長卿在姑蘇集市上撿回 去的。

那麽，從哪裏來，就回哪裏去吧！

在路上，水路旱路來回換，花了數月，洛瑤和水煙，還有莫奇三兄弟，才終於到了傳說中的人間天堂，姑蘇城，這個繁華之鄉！

水煙和莫奇兄弟都是一起從春風樓出來的，跟在洛瑤後面已有多年。洛瑤視他們為自家兄弟姐妹。

“瑤姐，姑蘇城真是熱鬧，一點都不比京城遜色。”水煙掀起轎簾，好奇的往外看。水煙對她很敬重，把她當大家小姐對待。

透過她掀起來的空隙，洛瑤看到姑蘇城區的山塘路上，人頭攢動，一派繁華。

“瑤姐，我們該以什麽為營生呢？”莫奇在轎前邊趕馬車邊問。

“幹嘛要那麽辛苦，將軍給的銀子夠我們吃吃喝喝一輩子了。”

“胸大無腦。”洛瑤幽幽的吐出這一句。

“瑤姐，就數你最毒舌。”水煙賭氣嘟嘴的樣子真的可愛極了。

“莫奇，幫我尋最繁華的地，最豪華的樓，我要做這裏最有名的第一青樓。”

莫奇三兄弟和水煙被她的話，驚得差點掉了下巴。

他們不知，這是她這一路深思熟慮的結果！

既然，他為權貴負她，為他所謂的理想負她，迎娶他眼裏至高無上的公主，和他想要的權利。

那麽，她要閱盡天下男人，讓他明了，他曾經的寵溺的那個洛瑤，從今往後非他所有。

雖然這個想法很是可笑，但她就想去做一做。因為，這時候她還是喜歡著他的寵溺，她想哪怕用這種愚蠢的行為，激怒他一點點也好！說不定，他被刺激到了，收她回去就好了！

Chaper3：青樓老鴇洛瑤

想起往事，總覺得傷情，以為不在意，其實深深刻於心底！

“莫奇，把這些黃金登記入冊，交給賬房胡掌櫃，讓他好生保管。這是我的密鑰，交付好了，速來還我。”說著，洛瑤從左腰間取出暗藏在青色腰帶下的鑰匙遞給他。

莫奇接過轉身就回，“哎！等等......我還沒說完。”洛瑤喊住他：“賞那個小鏢頭黃金五十兩，他跑一趟也不容易！”生氣歸生氣，但洛瑤不想遷怒於其他人，畢竟活著都不容易，各有各的心酸。

“瑤姐，你真大方。”莫奇笑嘻嘻的走了。

白瓷杯裏的茉莉花茶，尚傳來餘溫，淺淺的喝了兩口，因著剛才的事情，頓覺的索然無味。罷了，索性出去轉轉。

雨水漸停，只風還是止不住的刮，她的裙擺被一陣陣掀起，像是綻開的花兒。她這般如花似玉，他不珍惜，是他的有眼無珠。可是，自己還是會不爭氣的一遍遍回憶他說過的話，幫她做過的事，對她的那些好。

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，遠遠看去，落花滿階，青石臺階上，泥土地面上橙黃色的鋪了一地，很是好看。都舍不得從花上踩過去。

風呼嘯而過，漫天桂花雨！

將軍府別院裏，也有很多桂花樹，是她剛搬過去住時，範蕭天命人移植過去的。他憐惜她身份低微，所以在院中多放些桂花樹，以添她的貴氣。

每逢這種時節，她都會采擷了幹凈的桂花花瓣兒，去做桂花糕給他嘗。還記得第一次給他嘗時，他對她說：“我總以為你十指不沾陽春水，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好廚藝！瑤瑤，你總讓我出乎意料！該讓我如何憐惜你！”

而她，揚著頭對他說：“將軍，我會做的還很多，日子還長，我慢慢的展示給你看。”

那時，她以為，和他的日子會在這落英繽紛，滿庭落芳的別院裏，綿綿無限長遠！

有一日，也是這樣的情景，風乍起，將軍府別院的地上，桂花滿滿的落了一地，花香沁入心脾。

她很是歡喜，脫了鞋，赤足在院子裏桂花落瓣上起舞，白衣飄動，身態輕盈，她覺得她與那些花瓣兒無異了。只是當時，她沒有想到她喜歡的，是落花！

舞到興致最高點，範蕭天從別院拱門外走了進來，同是一身白衣。洛瑤擡起的舞步停了下來，趕緊用白色紗裙掩蓋住了她赤著的腳，她知道他不喜歡。

輕喚一聲：“將軍！”

“瑤瑤……別停！我喜歡你跳舞的樣子！”

“將軍……”她輕跳過去，雙手搭到他的胳膊上，看到他腰間的長劍，想要動手去拔。

“嗯？”他用手按住劍鞘，有些不解，以為她又要放肆了。

“你舞劍，我跳舞，行嗎？”範蕭天平日裏，鐵骨錚錚，何嘗想到她的這些小情趣，不禁啞然，心裏柔柔的。

“好！”

洛瑤聽到他的應允，開心極了。長袖一揮，輕紗緩緩的繞過他脖子，迷了他的眼，留下一陣女子的清香，然後在桂花樹下翩翩起舞。

她想，她是最配他的。他驃騎將軍，戰場上的英雄好漢，叱咤風雲，威風凜凜，戰無不勝！但盡管如此，他也需要深情厚意，溫柔體貼！

那樣的日子，真心好極了。她的舞步多了他的陽剛，他蕭肅淩厲的劍氣裏，多了她的柔情。本以為，這時的她和他是最心意相通的！本以為她和他可以相濡以沫，地久天長！

落花飄到洛瑤裙角邊，打斷了她的游離，真正應了落花有意，流水無情！

呸......她吐一口口水，每次他一派人來，她都沒有好心情。讓她想起他，對他戀戀不忘，可恨！

“瑤姐......”

“瑤姐......”

侍女，小廝們看到她，都側著身給她讓路，然後恭恭敬敬的稱呼她為瑤姐。

其實，她的年紀也不算大，有可能還比這裏有些人歲數還小些，但她要求的，讓人叫她瑤姐，好讓她提醒自己，已不再是那個被人寵著的洛瑤，她不能再天真爛漫，她要好好的靠她自己！

她想，讓自己看似老氣，看似堅強，時間久了，她就會真的堅強了。不過，她可不要自己真老氣，她要自己年輕貌美，然後讓範蕭天後悔去！但他已經不要她了，還會後悔嗎？

***

穿過長長的雕花回廊，途徑金魚池，裏面的花鯽，金鯽游得正歡。回廊的拐角，從假山中間穿出，這座假山既是裝飾，也是她前院與後院的隔開屏風。

後院，是她的寢室，豈容他人打擾。

前院，是她的“望瑤池”，乍一聽，覺得這不像是青樓的名字，可是，這就是她選的。

瑤池，那是天上王母娘娘的所在地，凡夫俗子豈能褻瀆，況且她這裏，還是那些良家子口中的骯臟之地，道德敗壞之鄉。

可是，洛瑤又不甘，所以她這裏取名為“望瑤池”。

“望”......含著她的期許，她心純凈，向往美好自由！

望瑤池，總共四層，每層二十八間閨房。

第一層名為“鏡亭”，所有姑娘按鏡字取名排開；

第二層名為“花臺”，所有姑娘按花字取名；

第三層名為“水樓”，所有姑娘按水字；

第四層就是“月閣”了，當然所有姑娘按月字。

這裏，所有的姑娘都是洛瑤親自挑選出來的。

她們各有各的心酸，各有各的故事！那些非有故事，可以過似水流年安穩平靜日子的人，怎會流落到她這煙花之地！

月閣的姑娘們，琴棋書畫，吹啦彈唱，樣樣精通。水樓的姑娘們善於歌舞。花臺的姑娘們，年輕貌美，然只會簡單的吟唱和姿勢較平淡的舞蹈。鏡亭的姑娘們，只懂以色侍人，她們還太過天真，不明白以色侍人，豈能長久！

然而就算只懂一項，在她這裏，也好過其他青樓萬倍，洛瑤待她們極其寬容！

望瑤池這裏有條鐵規，凡姑娘們說半個“不”字，任他哪個出多高的價，也休想強迫她的姑娘們與他春宵共度，甚至姑娘們瞧不上的，聽她們一首小曲兒，一支舞蹈也不可能！

洛瑤想，自己是弱女子，恐自己控不了這麽大的青樓，特地雇了一十二位武藝高手。開張之初，不少想要拂逆她規定的男客，都嘗到過他們的滋味。

不出半月，慕名者不減反增，整個姑蘇城平江區的達官顯貴，公子哥兒們，爭先恐後的，都欲到望瑤池這裏嘗個鮮。

人通常這般貪婪，抑制不了自己的欲望，越得不到手，吃不到口的，都覺著是天底下最最好的！

“瑤姐......瑤姐......”有人叫的急，她尋聲找去，原來是二樓的花曼兒。

“什麽事，這般慌裏慌張......”真是的，大清早頭髻都沒梳好，就這般模樣跑出來。脖頸還有昨晚殘留的痕跡，紅一塊，紫一塊。告訴過她們多次了，不要傻乎乎的留印子，下位客官有些會在意的，就不長記性！

“我......我......得了一顆夜明珠......”這個年輕的花曼兒，完全沒在意洛瑤講的，只惦記著自己手心裏的大珠子，一顆夜明珠就喜成了這樣。

洛瑤喜歡她的活潑，花曼兒其實還小，剛剛一十有八，臉上還有些嬰兒肥，圓鼓鼓的很是可愛，皮膚水靈靈的，白裏透紅，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，她是洛瑤在平江街頭買胭脂水粉的時候遇上的。

那時她一個人在街頭扮成了假小子流浪乞討，故意撞到她的馬車，想要訛詐她。洛瑤識破她是個姑娘，帶回來好生照料，花曼兒從未得人如此憐惜，心生感動，視洛瑤為姐姐，從此就在望瑤池落定了。

“自己留著吧！”輕敲她的頭。

“瑤姐......你真好！”哎呦，這聲音，聽得她甜膩的慌！

“哎，等等......”叫住她往樓上跑的身影。

“瑤姐......你......你不會又後悔了吧？”說著，把夜明珠直往懷裏藏，本來早起就衣衫不整了，再往懷裏放，春光大洩。這姑娘，真的是，一丁點含蓄都不懂，難怪升不了水樓！

“多用點桃花粉把脖頸抹抹......”唉，處處要她提醒，這般模樣，晚間的客人肯定會介意的！那些臭男人，都想得最新鮮的果子吃！

做老鴇兩年，在她眼裏，那些臭男人，她早已看透！有錢的，滿肚子草包，沒錢的風流窮書生，書生氣重，一身酸臭毛病，又想與姑娘們親近。

“嗯，知道啦！”說著一轉身，又花枝亂顫的往二樓花臺跑去。一溜身，不見了身影。

#####這一段......好羞啊！

每日一更，不見不散！

Chaper4：霽月出臺

剛到臺柱子邊靠住，莫聞看到她，又走近身來，向她請安後說：“瑤姐，今天是霽月第一天正式掛牌子。晚上，城內的那些富商權貴，好這一口的都遞了竹牌，說要預約，參加今晚的競選！”說著，從手中大紅色芙蓉花紋端盤上，一個個拿給她看。

好家夥，平時裏道貌岸然的那些所謂名士，還有府衙的那些官老爺，美色當前，一個個全都露了本性。

“好，知道了。老規矩，價高者得，還要看霽月是否願意。”她撩撥著那些竹牌說道。

洛瑤的意思很明了，價高者，才有機會一親芳澤，但是，能不能成，還要看她的姑娘們是否點頭同意，有人說洛瑤就是作的，有銀子不掙。洛瑤回給他，造作啊，我願意！

示意莫聞退下，洛瑤沿著紅木樓梯往上去，木質樓梯踩上去，咯吱咯吱的。不時的還有睡眼惺忪的客官從她身旁走過。但他們只敢偷瞟她幾眼，就幾眼也足夠他們身心蕩漾。

他們從不敢輕薄於她，所有人都知道，望瑤池的瑤姐，說一不二，是一位柔中有狠勁的主。開著青樓，才情極高，恃才傲物，一般人看不上眼，自己極少接客，而且賣藝不賣身。

姑蘇城中流傳，若得洛瑤一曲，如聽天籟之音，若得洛瑤一舞，神魂顛倒，若與洛瑤共眠，死而無憾。有點誇張，若是這般，範蕭天早已瘋癲了。

但......她還是喜歡這個傳聞！

霽月的房間被她安排在月閣的最東間，為左手最上位，可見她有多憐她。

木門輕掩，洛瑤喚了聲：“霽月......”

“瑤姐......進來吧！”柔柔的聲音似水，聽得人入骨酥麻，就算是心腸極硬的人，也不忍心大聲對她說話，怕聲音大了，一陣風兒將她吹走。

洛瑤走進去，她的整個房間，已按她昨天的要求，布置的一派喜慶。望瑤池雖是青樓，對於姑娘們的第一次，她還是很上心。

流落煙花之地的人，已然經歷過太多生活的不幸，她要在她們少有的歡喜時光裏錦上添花！

正規嫁娶的人家，都會有吉利喜慶的洞房，會有高高晃眼的花燭，宮墻裏還會有椒房之寵。而洛瑤想，在望瑤池這裏，對於她們的第一次掛牌，她也會幫她們安排，盡她之力，為她們做到最好。

不同的是，那些婚嫁的繁文縟節，她這裏沒有。這些，要留到她們遇到可依托之人，被贖身後她再為她們辦最風光的婚假禮時舉行！

那些禮節，雖然討厭，但是正規，它意味著她們這飄零的一生終於結束，那些有人寵溺的日子正式開啟！所以，怎可輕易預演！

“霽月，如果你還未準備好，我可以取消了今晚的競拍。”霽月清瘦得讓人心疼。兩肩處的鎖骨，可以盛的住一小碗水來。她正在梳妝臺前，梳理那一頭有點偏黃的長發，思慮過多，地面上掉了不少碎發。

驀地，想起那句待我長發及腰，你來娶我可好。她們都已長發及腰了，可娶她們的人，卻都不知道哪裏鬼混去了遲遲不來！

“瑤姐，不必了，你已經讓我休息近一年，這一年來花費全是你的......”

“這有什麽關系，錢財，去了再來！何況，我也不缺錢！”洛瑤是真的這樣想的。

“不了，我主意已定，我要自己攢點積蓄，為我爹，我娘申冤。”她的眼神很是堅定。

“好吧......有什麽問題，你隨時喚侍女們告訴我，想要撂牌子不再接客也行。”

“瑤姐......你真好！”洛瑤想，今天真是人品爆發了，連續兩個人說她好。

“霽月，申冤的事情，需耐下心來慢慢等機會，你才一十有八，不急。”洛瑤不放心，況且她明白，現在她的能力也不足夠幫她申冤。

“你放心，我知道。”輕聲細語答道。

出了霽月房間，洛瑤的心是沈重的！

霽月本是泰縣縣丞之女，出生書香世家，知書達理，琴棋書畫，樣樣精通，才藝不在她之下。

三年前，黃河決壩，致泰縣大水，死傷上千，百姓流離失所，餓殍遍野。

皇帝震怒，以為她父親和縣令私吞了治理河道的銀子，導致如此大災。其實他不知官銀下來，層層被扣，到他們手上幾乎全無。

可恨皇帝高高在上，一道聖旨，抄沒全部家產，男丁悉數入獄，女眷流放。流放途中，她娘慘死，霽月趁機逃脫，輾轉流落姑蘇，倒在望瑤池後門外的柴房邊。

莫奇看到她時，她已經奄奄一息。雖然現在，她的身體已經調理得差不多痊愈了。但，還是那般弱不禁風，而且心裏的傷，再難修覆！

洛瑤下決心，在她的望瑤池，她要盡力護她周全。

***

夜晚的望瑤池，燈火通明，人聲鼎沸。到處掛著的深紅色大燈籠，把整個樓內映照得紅彤彤一片。甚至連旮旯角落裏，都幽幽的透出一股花天酒地，紙醉金迷的感覺。

那些臭男人們，像蟄伏了一天的雄性猛物，在夜色掩護下蠢蠢欲動。

“霽月出來啦！”是莫奇的聲音。

人聲鼎沸亂哄哄的望瑤池大堂，頓時安靜了下來。

傾國傾城貌，帶著憂郁氣息，所有人倒吸一口氣，為之心驚震撼！美得驚為天人！

反過神來的臭男人們，開始摒心靜氣，等待開拍。他們都知曉規矩，怕與美人擦肩而過，故不敢猖狂。

“今晚，是霽月姑娘的第一夜，起拍價黃金一百兩。”莫奇這小廝，認真起來，人模人樣。

“兩百兩。”好家夥，色字當頭，視金錢為糞土，早有人按捺不住。

“五百兩。”西城綢布莊杜老板的三兒子杜坤，只見他直直的站起來，昂著頭，大有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的架勢。

“八百兩。”東城闊少，人稱放蕩子的莫宇邪。聽說此人極愛拈花惹草，長得一副如玉公子模樣，卻是極其風流。

“一千兩。”杜坤顯然和莫宇邪杠上了，用眼斜視著莫宇邪。

對於這樣的情形，洛瑤很喜歡，鷸蚌相爭，漁人得利！讓他們鬥去好了，她坐等收銀。

“兩千兩！”放蕩子果然不浪得虛名，為美色，一擲千金。

“你過分！”杜坤氣的將手中的折扇扔到地上，力道過大，紙面的折扇摔到地上撕裂開來。

洛瑤擔憂的看著霽月，只見她幽幽的眼神看向洛瑤，然後點點頭，默許了！

“兩千兩，第一次。”

“兩千兩，第二次。”

“兩千兩，第三次，成交！恭喜莫公子，霽月姑娘邀您上樓！

春宵一刻值千金，真正印證了這句話。

杜坤氣的拂袖而去，咬牙切齒的留下一句：“莫宇邪，你狠。咱們走著瞧！”

“小屁孩兒，回去先找你爹，要足銀子再來！摸摸自己口袋，銀子不足還想來尋樂子，羞不羞，臊不臊！哈哈哈......哈哈哈......”抱得美人歸的莫宇邪，很是猖狂。

“各位客官，請玩的盡興！望瑤池，曲好！舞好！姑娘更好！”洛瑤看向莫奇，這廝總是會制造熱鬧氣氛。

***

洛瑤半躺在大堂拐角用絲質做成的隔斷屏風裏間，心裏一片淒涼。

外人眼裏，這青樓極骯臟之地，在她眼底，如斯純凈！

不凈的是身，純凈的是心！

有多少淒涼落寞，掩蓋在這繁華喧鬧之下，外人無從知曉。只有她這個老鴇，心裏一片澄明!

“瑤姐。”是水煙來喚她，這個丫頭。估計是看夜深了，她還未歸，故來尋她。

“走吧......”躺的久了，胳膊，腿有點發麻，站起來時跌蹌了一下，水煙立馬扶住她。

從後側門走出時，擡頭看了看霽月的房間，燭光影影綽綽。洛瑤想，不知從此，她是否還能守住冰清玉潔之心，出淤泥而不染，如蓮！

外面又下雨了，這鬼天氣。

“瑤姐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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